【排球】狐狸精 番外一 黄粱一梦 下部
4
财主头七。是夜,月黑风高如呜咽,树摇影晃似鬼爪。影深处,渐有形,绰绰一团浓雾,似人非人,飘飘摇摇,行向内室。
屋檐之上寒光忽现,狐狸显露利齿,作捕食之态,正欲前扑,倏然头顶一道金光,铜钵从天而降,将那影子牢牢扣住。
有人声靠近,便是那僧。
僧人道:“你已取他性命,吃他肉身,何苦还要散他魂魄。”
狐狸笑:“他那心肝脾肺脏透了烂透了,谁稀得吃?早丢到乱坟喂野狗去了。”
“既如此,何必纠缠不放,让他入轮回,自去吧。”
“入轮回?”狐狸冷笑,“这一世不做人,下一世倒做鬼,真便宜了他!你再啰嗦,休怪我无礼。”说着便飞身而下,直取铜钵。
僧人持法杖上前阻却。
“施主莫要一错再错。”
“一错再错又如何?”
说话间,一人一妖已交手数回合。僧人心存善念,手下尚留一线生机。狐狸且战且惊心,暗道这和尚年纪不大,法力却深厚,倒胜过那些个装神弄鬼的老秃驴许多。几招下来便觉不敌,心神一转,直向僧人撞去。僧人一惊,忙收招式,不及后撤,已叫狐狸团团缠住。
狐狸嬉笑,附其耳曰:
“小师父怜香惜玉,不肯伤我呢。”
“阿弥陀佛。”僧人以鼻观心,“请施主回头是岸。”
狐狸反问:
“你道我为何是四夫人?”
此刻风吹云动,月升中天,光芒普照,假山后,三张鬼脸森森如白蜡,木木然直瞪铜钵。
“其他三人皆在此矣。”狐狸道。
僧人默然片刻。
“即便他有过错,世间自有公理,你不该害他性命。”
“小师父竟如此天真?什么公理,不都是官商勾结的道理?他好色杀人本不关我事,可他家自祖上以来,为讨好大官,进献皮裘,活剥我同胞千百只。我倒问你,你口中公理,是众生平等之公理,还是人兽相别之公理?莫非人之命是命,飞禽走兽之命便不是命?莫非生而为人便是对,生而为狐便是错?我不信你们那歪理,我自己有一条,便是以牙还牙,以眼还眼。”
语闭,仰颈呼啸。有二狐相应而来,其一掀翻铜钵,另一直扑钵底,顷刻间叫那财主魂飞魄散。
僧人合目叹息。
狐狸足尖一点,腾至半空,喝道:
“大仇得报,随我回家去罢!”
少倾,风声鹤唳,地动山摇,全宅上下粼粼有异光。无数亡狐精魂,困于此处久矣,如今呼啸应和,亦自腾起,汇如长河,由三狐领头,于夜空下穿云过月,魂归故里。
三鬼见此,缓缓潜入地下,不见踪影。
5
“往何处去?”
黑貂问道。
狐狸正蹑足潜踪,忽闻此声,惊吓之余,起飞智道:
“往去处去。”
“又打机锋,你要去瞧那和尚?”白貂道。
黑白二貂亦为此山生灵,吸食日月灵气,年深日久便自开窍,据后山为巢,潜心修行,不与外界相通。偏有一日叫这狐狸没头没脑地撞进来,浑身浴血,哀哀求救道:
“我素知后山有二位大仙,平日不敢来扰,只是如今我一众同胞大难临头,逼不得已,请大仙略施援手,救我等于危急,他日必结草携环、竭力相报。”
黑貂道:“你既知平日无来往,又如何多此一举?”
狐狸道:“我等与大仙虽无来往,却同居此地,自有相邻之谊。何况大仙修行深厚,开混沌之智,怎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?都道人心不足,他们今日围剿众狐,大仙尚且明哲保身,明日屠戮众貂,大仙还可冷眼旁观吗?”
二貂中白貂最为心软,此刻便道:“这话有理。”又向黑貂道:“你本已决定出手,何必吓唬他?”
此劫过后,两边渐有走动。狐狸初时未得道,得二貂指引,将修行法门传与族群之间,其中四狐最为聪颖,时时研习,方能化形。后,来往愈密,便已轻车熟路,时时来访,早与白貂亲密无间。
黑貂却道:“扰我修为,定不饶你。”
狐狸作俊俏少年模样,双手圈其颈项,笑道:“好哥哥,当真这样狠心?”
黑貂闭眼道:“你既已修此道,收敛玩心,早日成正果才是正经。”
“何为正果?”
“飞升为仙,便是正果。”
“这么说,仙是正果,妖便不是正果?做仙有什么好?做妖有什么不好?”
“妖者,人人皆可诛之。”
狐狸不语。
白貂接话道:“你不知道这其中好处。位列仙班,不必挨饿受冻,更兼跳出三界外,不在五行中,可达长生不衰之境。”
狐狸喜道:“那便不是一生一世做夫妻,而是永生永世做夫妻也?”
白貂笑道:“痴也。仙人断绝七情六欲,怎做得夫妻?”
狐狸呆愣半日,道:“你们都要成仙吗?”
白貂道:“妖精修行,不为成仙,又为什么?”
“可成了仙,却无情,好没意思。”
“可成了仙,便能永生永世在一起,便如夫妻一般,这也不好?”
狐狸想一回,道:“可我要报仇雪恨,恐不能成仙。届时你们都成仙,独我孤单一个。”
白貂道:“不若这般。你若成仙,便一同成仙,你若不成,我等亦随你。横竖你在哪里,便是哪里。”
“当真?”
“自然当真。”
狐狸遂转忧为喜。
众狐听闻,自然无有不应,誓言同进同退,皆大欢喜。
一狐卧其身侧,眼狭如柳叶,精光闪闪,道:
“只有一条,莫要再惦记那和尚。”
和尚。
他怔愣。
和尚此时便出现了吗?
6
一袭清风入室。僧人自默诵中睁眼。
香案铜钵中,莲花灿然盛放。
狐狸嬉笑道:“好看不好看?”
僧人垂眼:“莫要胡闹。”
狐狸左右张望,将这方寸之地尽收眼底。
“你不是大师吗?怎的如此寒酸?”
“吃穿用度,皆为身外之物。”
“我早想问你,你为何不剃度?”
“俗家落发,便是斩却尘缘。我不剃度,只因前尘未了。”
“何为前尘?”
僧人不语,轻拨念珠。
狐狸又问:“你知道是我杀人害命,不伤我亦不拦我,却是为何?”
僧人道:“那人本已大限将至。注定之事,便注定发生。”
“既如此,你何必白跑一趟?”
僧人静默打坐。
“我还要问你,”
狐狸道,
“你可曾见过我?”
僧人寂然。
狐狸亦无言。往事似有若无,如雾里看花。又呆坐半晌,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未等作答,屋外有一小僧叫道:
“贵客临门,请真一法师相见。”
他如遭雷掣,呆若木鸡。
僧人道:“你如何不记得自己的名字?”
他恍然回头,却见一具焦尸。
草木鸟雀之声尽数褪去,天地之间,唯有这间小屋。
“和尚!和尚!”他听到自己的声音,“你何苦如此?”
周边忽然火光冲天,另有一人疾言厉色道:“我便知你与众妖一伙,欺上瞒下,违抗圣命。天怒人怨,如此三昧真火,我国师替天行道,今日便要留得清气满乾坤——”
“既要成仙,回来作甚。”那焦尸道,“脱离苦海,早登仙境去罢。”
他摇摇头,“前尘未尽,苦海难逃。”
一个声音说:“你去哪里,我与你同去。”
又有许多声音说:“你去哪里,我们亦同去。”
又一声叹息:“也罢。”
众多声音汇成一个漩涡,无数画面翻飞而过。
他不禁问:“这是什么?”
混沌中无人回答。
他又问:“我所见所闻,是真还是假?我此身存在,是真还是假?”
“痴人矣。”狐狸笑道,“你不成仙,悟这个做什么?”又道:“昨日已过而未过,明日将来而未来,你不是都明白吗?”
“于一切而言,只有今天。”
“当下此刻,便是唯一真实。”
“必要不回头,必要勇往直前,必要粉身碎骨,必要涅槃重生。”
“既如此,便如此。”
“真一。”
7
他醒过来。
列车正在渡桥。窗外夕阳斜照,天空一片灿烂的橙红色。
一只手斜伸过来,擦他的眼角。
“做噩梦了?”
他看着北,摇了摇头。
“像是美梦,又记不得了。”
对面兄弟两个脑袋靠在一起,睡意沉沉。
忽然一个说起梦话。
“你又往何处去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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